zt犹太人迪斯雷利 犹太人迪斯雷利
乔纳森
1881年4月21日,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或译狄士累利)去世的两天后,阿克顿爵士在一封写给德鲁夫人的信中谈到这位前托利党首相:“昨天有人写信来说,一千八百年来,世界上从未有哪个犹太人有过他那样的伟业。如此说来,即是从圣保罗以来就没有过别的犹太人咯。这倒让人煞是讶异。”阿克顿爵士的揶揄令人发噱,不过,迪斯雷利的当日盛名可见一斑。现如今再提到那个时代的犹太伟人,我们多半会想起海涅、马克思,而不是迪斯雷利。现如今谁还心心念念想着迪斯雷利?自然是那些保守主义者。罗伯特•尼斯比特(Robert Nisbet)在他的小书《保守主义》里不断地提到迪斯雷利;罗杰•斯克拉顿(Roger Scruton)《保守主义的含义》的中译本封面上有三枚画像,左边是温斯顿•丘吉尔,右边一张婴儿肥的胖脸属于埃德蒙•柏克,中间那个穿着得体的礼服、留着漂亮的鬈发、眼光深邃、略显阴鸷的老人就是本杰明•迪斯雷利。
迪斯雷利的传记有许多种,近些年更是接二连三地出,其中最有影响的应该是1966年罗伯特•布莱克的一本。今年,纽约作家亚当•柯什(Adam Kirsch)出版了他的《迪斯雷利传》,与众不同的是,他这本书由Nextbook书局推出,该书局专门致力推广犹太文化,这本《迪斯雷利传》所属的丛书也是犹太名人传系列,从内容上讲,它更准确的书名或许应该是《犹太人迪斯雷利传》。英国文人约翰•格罗斯(John Gross)在美国著名的犹太知识分子刊物《论衡》(Commentary)上发表书评,说罗伯特•布莱克当年的传记厚达八百页,可是提及传主犹太身份和犹太文化的文字才十来页,而亚当•柯什却用整本书来分析迪斯雷利与犹太身份的关系,功夫当然愈来愈细了。
不过,亚当•柯什选取的这一进路当真很特别吗?未必。实际上,现在中文世界的读者要想了解迪斯雷利,与其读乔治•马尔科姆•汤姆森《英国历届首相小传》里的那十几页纸,还不如转而去读以赛亚•伯林《反潮流》和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这两本书里都有关于迪斯雷利的精彩篇章,而且都是从迪斯雷利的犹太人身份这一角度出发展开论述的。
2008年12月4日的《纽约书评》上刊发了英国评论家Geoffrey Wheatcroft对亚当•柯什这本新传记的评论,题目叫《迪斯雷利能教给我们点什么》。书评从伯林的文章谈起,伯林比较了迪斯雷利与马克思,提出:两个人骨子里都是文人却偏想到大世界里干一番事业;两个人都对阶级冲突的问题发表了意见却出自截然不同的视角;两个人都认同于他们原本并不从属的阶级;两个人都是犹太人。
迪斯雷利生在布卢姆斯伯里一个富裕的犹太家庭,十二岁时改宗英国国教。那时候,看一个人是不是犹太人,通常不以其血缘为标准,而是看他信不信犹太教。二十八岁时改宗的海涅就说自己受洗相当于获得了一张“欧罗巴文明的入场券”,不过摆脱不了犹太身份的海涅一生都对受洗之事无法释怀,相比之下,少年时期就受洗的迪斯雷利没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迪斯雷利从不讳言自己是犹太人,七十四岁的他以首相身份在柏林参加列强会议时还被俾斯麦叫“老犹太,就是他”。尽管在反对达尔文主义时,迪斯雷利曾说出有名的“我站在天使一边”,可实际上,他的基督教信仰是三心二意的。假若要列出他一生的关键词,里面肯定没有“基督教”(应该也没有“犹太”,至少我是这么看),而必不可少的则是“女人”、“小说”、“上进心”。
从青年时代起,迪斯雷利就靠女人的力量在经济上获取支援,在政治上得到提携。他第二次当上首相后,凭借一张抹了蜜糖的嘴,硬是让原本不喜欢他的维多利亚女王回心转意,不用说,其驾驭女性的能力相当了得。说到小说,迪斯雷利当年可是跻身英国最有名的小说家之列,虽然现在除了想在其中寻章摘句的保守主义理论家及传记作者外,没有人再会去读什么《科宁斯比》、《西比尔》,但彼时的文坛的确目其为巨擘。特罗洛普在《自传》中用极辛辣(但也可能不无醋意)的文笔对迪斯雷利的小说进行了批判,这段文字太过瘾了,不能不引:“凡有所著,必矫饰以震俗,求新异,务宏大,读之者莫不惊骇,莫不骋缥缈之思,如梦见海外蓬莱,其荣华、其富贵、其巧智、其功业皆远迈人世。然此荣华乃蓬荜之荣华,此富贵乃装点之富贵,此巧智乃剃头匠人之巧智,此功业乃江湖郎中之功业。”在政坛,迪斯雷利屡踬屡起,全凭一股子韧劲,或许这正是所谓犹太人精神的体现?他曾对一个犹太青年讲过:“你我属于同一民族,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失败。”
Wheatcroft在书评中说:“伯林尝谓,称迪斯雷利为犹太复国主义者就是一种年代错置,此言甚是;而柯什遂谓迪斯雷利属于‘犹太复国主义史前史’。”我对亚当•柯什刻意强调迪斯雷利的犹太身份的做法有所保留。没错,迪斯雷利一直主张允许犹太议员进入议院,但在我看来,这跟他主张扩大英国选民的范围一样,更多的是出于政治的需要,而不是因为个人的背景。其实,柯什也举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例子,来证明犹太身份对迪斯雷利采取的政治行动有哪些实际影响。
说到底,迪斯雷利能教给我们点什么?在书评结尾,Wheatcroft引用了《科宁斯比》中的一段话:“人的行动只有出自激情才会真的伟大;人只有在诉诸想象时才是不可战胜的。”Wheatcroft说,一个犹太人国家的建立不也是在依靠理性的力量同时,还要借助激情与想象的力量才行吗?也许这正是迪斯雷利教给我们的东西。作为《犹太复国主义论争》和《托利党英国的离奇死亡》二书的作者,Wheatcroft显然对政治上“发明出来的传统”、“发明出来的意识形态”有着深刻的认识。
(2010/07/08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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