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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陸小說看吏治腐敗道德淪喪
從大陸小說看吏治腐敗道德淪喪
有事去深圳,在報攤上買了一本《小說月報》,這二百頁四十四萬字的十三篇小說選自北京、上海、南京等十三本重量級的文學刊物。從內容分類,除了一篇歌頌中共地下黨事蹟以及另一篇譴責納粹德國集中營的,屬於主旋律——輿論導向性質,其餘十一篇都是控訴當今大陸吏治腐敗、道德淪喪的力作,換言之,與中共當權派唱反調的佔了百份之八十五。謹在此與前哨讀者分享其微言大義。
國企改制使廠長們變成千萬富豪
女作家盛瓊的知篇小說〈大逆〉,敘述一個貧寒家庭的不幸遭遇:父親原是一家國營塑料廠的車間主任,管轄幾十個工人。遇到改制試點,廠長和幾個主要領導,一分錢不化就搖身一變成了身價千百萬的大股東。工廠一旦成了私人企業,大批工人就得遵循所謂的市場規律,立即下了崗。父親年邁,趕上了這趟時髦的列車。母親本是廠裡的技術能手,下崗名單上原先並沒有她,可是她對丈夫的下崗強烈不滿,又對廠裡的改制嚴重憤慨,便帶領工友三番五次聚集到市政府門口靜坐示威。塵埃落定後,幾個帶頭鬧事的工人都被廠方暗算,她被調換到一個工資最少活兒最重的崗位,跟那此剛招工進廠的農民工待遇差不多,她一賭氣就辭職不幹了。後來勉強找到一份清潔工,整天掃地洗廁所倒垃圾。父母這一代在「越窮越光榮」的計劃經濟時代成長,長成了灰色的模具一樣的人,沒有思想,沒有愛好,沒有情趣,轉眼就跌入「致富光榮」的商品經濟的班斕世界裡。他們笨拙無能,茫然無措,迅速被時代的潮流捲到社會的底層,積下滿腹牢騷,卻不知怎樣去維護自己的天賦人權。他們所有的語言,就是不停地抱怨、抱怨,把所有希望寄託於兒子能考上大學。兒子在這個怨氣衝天的環境長大,屢考屢敗,父母勒緊褲帶把兒子送進收費昂貴的復讀班。兒子經不起沉重壓力,蹺課去泡網吧,事發後面臨開除學籍。母親盛怒之下打了兒子一記耳光,兒子失去理智還手毆傷了母親。 李駿虎的〈五福臨門〉寫木匠的兒子二福從部隊復員後,走後門到縣裡的柴油機廠當卡車司機。廠裡實行改革,他承包了一輛「依發」卡車,給煤礦運煤,過上了好日子。有個戰友上門,稱他弄上了一個小煤窯,開採資金不夠,希望搞合作。二福動用了所有的積蓄用來購買採礦設備,為了佔有一半股份,把自己的卡車也入了股。二福飽暖思淫慾,看上了鎮上新華書店的售貨員劉娥兒。他花了一塊上海牌手錶。領了劉娥兒去開房間,被她的丈夫領著人捉姦在床,頭上打了個血窟窿,幸虧派出所所長老葉出面調解。賠人家一萬五了事。禍不單行,二福躺在鎮衛生所輸液時,戰友的煤窖瓦斯爆炸死了十幾人,一條命幾萬元,嚇得戰友逃跑了。公安局和煤炭局把窯封了,所有設備車輛,包括二福的依發車都查沒了。二福血本無歸,還面臨法律責任,他抖出全部存摺,靠老葉神通廣大,居然把事情給擺平了。二福成了二蛋——窮光蛋兼王八蛋。他借酒澆愁,在鄰人的婚禮上被人灌醉,再也沒有醒來,原來那酒是工業酒精溝兌的。二福的女兒帶了兩個女孩前來奔喪,再也沒有回婆家。二福妻子欠了一屁股債,正在走投無路時,鎮上的地痞喜喜駕了黑色的普桑車把三代人四個女性都接走了,殊不知兩個外孫女都是喜喜下的種。此時老葉死了老婆,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雖已退休,卻虎老餘威猶在,加上弄下不少錢,在這一方還是個人物,便乘機接收了二福遺下的寡婦。
騙子說:這個世界沒有真相
徐岩〈遙遠的魚場〉故事發生在黑龍江畔的一個小魚場。魚把頭老孔的兒子三年前駕拖拉機搞運輸。往城裡拉磚送貨時撞死了人,判刑八年。獄方說,兒子表現不錯,但減四年刑要繳近萬元保釋金。老孔去外省辦保釋手續,把魚場管理權交給許大河,許大河發財心切,想越界去黑龍江上游捕撈上千斤重的鱘鰉魚,便派孤兒泥猴在岸邊放哨。泥猴睡著了,夜風引燃了信號火堆旁的草棚,孩子被活活燒死,他剛滿七歲,正是上學的年齡。火災驚動了縣漁政人員和鎮公安所。老孔回魚場時才知二把頭許大河一夥被捕入獄,魚場被縣漁政所罰款且勒令停止捕撈三天。縣鎮派下來聯合工作隊,老孔暗地裡自掏腰包給工作隊送贈煙捲與魚穫,才沒被取消江上捕撈作業資格。此時魚場的成員李長安從下游娶來的標緻媳婦同前來探親的表弟、省城的美術教師在月黑之夜偷駕漁船去了對岸,剛駛過主航道就被巡江快艇截獲,被搜出一批紅頭文件,原來那婦人與「表弟」是一對真夫妻,她為了找尋偷渡機會才演了一齣假結婚把戲,李長安賠了夫人又折兵,差點以「包庇罪」連坐。鎮上公安所接到線報說,紅光澡堂的按摩女孫小雪有賣淫行為,澡堂被公安所突擊檢查,小雪招供自己與老孔有一腿。老孔萬般無奈托人給所長送去兩條紙煙、兩條新鮮魚,才堵了他的嘴。老孔身心俱疲,在憂愁中死去。臨死托人留下一個小紅布包給在外省服刑的兒子,裡面裝著一塊解放東北某城市的紀念章,原來他還是個退伍的炮兵英雄。
韓永明〈移民風波〉發生在三峽庫區,後湖村的村主任武友誼 到市裡申辦養牛場,在公車上結識了一個自稱移民經紀人的朱萬山,對方說養奶牛不如養人:接受移民,就能把空房空田變錢,村裡還可得到每人一萬多元的移民安置費,村裡的上繳提留也有人頂包了。經過一番刻意包裝,後湖村吸引了張得勝等120多位庫區移民。但朱萬山領取移民安置費後就失蹤了。張得勝天天帶著人到武村長家要吃的,搬東西,逼得武妻沈陽辦了離婚。武友誼走上了毫無目的的追尋朱萬山的征途。張得勝賭氣回到萬州老家,家鄉已成浩渺的湖水。老婆氣瘋了,張得勝豁出來了。他一怒之下帶領群眾把鎮幹部鄧方吉堵在辦公室裡七十小時,還把鄧裝在麻袋裡運到後湖移民點上,一頓拳打腳踢扔進堰塘,還弄斷鄧一隻胳膊。公安以綁架、毆打國家幹部罪逮捕了張得勝,小姨子萬年蓮邀集近百人到市政府要人,將張副市長堵在辦公室六小時。張得勝堅認武友誼是詐騙案的共謀,稱有把握抓到武,副市長同意放張出去追蹤武友誼,並派便衣警察暗中監控。武友誼沿江追到朱萬山的家鄉滎陽,縣公安局說,朱萬山家鄉大灣也是庫區,居民都搬走了,現已一片汪洋;大灣鎮政府說移民分別安置在贛皖蘇閩四省。客棧中一個豬販萬子告訴他朱萬山本是豬販,要知其下落,必須付資訊費一萬元,武友誼忍痛付了兩千又打了欠條,才得知朱在蕪湖有個姘婦。武友誼到了蕪湖才知根本沒有梨花巷,再打電話給萬子已撥不通。他急忙回滎陽找萬子追索被騙款,在火車站被拘捕,這才知道原籍公安局給長江沿岸發了通緝令。次日,派出所所長來蕪湖押解武村長回玉陽縣受審查。武友誼在火車上乘胡所長熟睡,掏他腰包取出鑰匙開了銬子再把所長銬在床腿上,在巢湖換乘奶牛貨車到了南京。但見到處都貼了緝拿他的懸賞佈告,賞格比朱萬山還多一萬元。他下狠心用碎酒瓶割掉了眼角邊的那顆黑痣,又把身份證扔進垃圾箱。在南京車站的旅客留言板上,他找到朱萬山的蛛絲馬跡,追蹤到一個住宅社區,以拾荒換取食物裹腹,打算長期埋伏。一天,他發覺有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開著奧迪車出現,他發覺此人的神態、體味酷似朱萬山,便一拳砸去想用繩捆朱。此時,已盯哨兩日的便衣警察上前逮捕了武。那個男子大模大樣走進看守所,自稱是劉義,一家公司的老闆。他威脅武,若再繼續跟蹤,就要讓他從地球上消失,又說朱萬山出國了,同意付20萬以便兩清。武說:事實真相比二百萬更有意義。劉義說:這個世界沒有真相,真相一錢不值,即使到了法庭也沒人會懷疑一個有名的企業家。武友誼大叫抓通緝犯,沒人搭理,都說他是瘋子。武用計襲警,再次越獄逃亡,正巧遇上那輛奧迪車,他故意撞上車去,這才迫使警方扣留了肇事的車主。由於武的強烈要求,警方做了易容鑒定,證實劉義就是朱萬山。武友誼因襲警逃匿,被拘留卅天。經審訊,朱萬山的公司是假的,奧迪車也是騙來的,移民安置費已分文不剩,到公安局找朱索債的人絡繹不絕,他招供下一步就要殺武滅口。張得勝回玉陽繼續服刑,萬年蓮知悉朱萬山把公款揮霍一空,又帶了群眾去市裡請願。
獲獎有竅門:有錢花錢,沒錢賣身
石鐘山的〈追逃〉是又一個追捕逃犯的悲慘故事:武警邊防支隊的正副班長劉春和李林奉命押解大毒梟老孟回山水市,由於過度疲勞,兩人都沉睡不醒,老孟乘機逃離過夜的賓館。劉李因工作失誤,被記過兩次,提前復員。謠傳他倆受收老孟50萬賄賂故意縱放,消息傳到故鄉,兩人有口難辯。為了還自己清白,兩人借錢買了一輛摩托車,到老孟逃脫的小鎮附近搜尋。他倆風餐露宿,疲憊不堪,李林急於趕路在一段坡路上打了個盹兒,摩托車撞向岩壁,劉春在睡夢中喪生。李林忍著傷痛,掙扎著出院繼續追緝逃犯。刑偵隊長老沈深受感動,破例讓他加入專案組。他假裝煙販,在老孟兒子孟星的住所旁紮根監視。老孟並未遠走高飛,而是匿藏在兒子的同一座公寓樓上,他租了間房,又買了高倍望遠鏡瞭望兒子早出晚歸。一天,孟星在門口被歹徒搶錢包,追賊時挨了一刀,擺煙攤的李林出於義憤,撲上去同歹徒博鬥,終於抓住了歹徒,但也胸部被刺傷。兩人住於醫院的同一間病房。老孟在樓上眼看兒子被刺,奪門而出,但又不敢逕入病房探視。回去一進門就暈倒,到醫院診治才知患了晚期肝癌,剩下半年壽命。他終於放棄僥倖心理,大膽約兒子到飯店飽餐一頓,最後束手就擒。
看了這麼多追捕逃犯的驚險鏡頭,究竟文化人又怎樣作姦犯科呢?梁晴的〈茨菰花開〉披露了大陸形形色色文藝獎項的評選黑幕。某市丹楓獎給七○後美女作家林雪姬評上了大獎,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了最高規格的作品研討會,會議紀要在《文藝報》上足足登了半個版。林雪姬出生於淮北窮縣,當過建築工地小工,做過小保姆,她的成名作《初夜》寫她的貞操被鄉鎮塑料製品廠的少東家奪去,她夤緣脫離生產第一線,做了產品展示室的文員。後來她善用原始本錢,一躍而為市文聯專業作家、市三八紅旗手。第二年的丹楓獎在新開發區的一座賓館「封閉」舉行,她名列市文聯的專家庫,被遴選為評委,享用了一禮拜的花天酒地高規格生活。一車車的作品集運入賓館,有印刷粗劣者,也有很多裝幀精美的海外版本,其中當官的作者比例最大。據說當官除非做上第一把手,否則都有個往上升遷的緊迫感,如果對手和你勢均力敵,而你有一本拿過大獎的書,那就太不一樣了。說是封閉性評審,但每個評委的手機都被打爆了,請托高抬貴手的短訊多到目不暇接。正式的評委費是每人三千,還有數不清的宴請、喝不完的五糧液與吃不完的野山老鱉。林雪姬像花蝴蝶一樣活躍在省市委大官之中,夜夜都向大官獻身,為的是再上層樓。分組評審與大會通過只是個形式,獎項早已內定,文化官員與老中青美女歷屆獲獎者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去閱讀送審作品,卻忙著應酬與吃請。市委宣傳部許部長設盛宴款待眾評委後,便忙著給每位評審的手機充值兩千大圓。此人用公費出國旅遊後寫了一本《歐風美韻》,被介紹到美國,推薦者還是那個頗負盛名的國際寫作中心。在省文聯大力協調下,許部長順利奪魁。省社科院核心期刊的副主編為他的兒子、開發區一家小報的記者「創作」了一本西藏遊記,一旦得獎,兒子就可以當上吃皇糧的專業作家。社科院核心期刊的刊登率決定了高校教師的升級升等,於是副主編燒開了冷灶,向以前屢屢被退稿的某教授殷勤約稿,只因為教授之妻榮任評委。在一番喧囂與砰砰拍桌後,省文聯頭頭長袖善舞,向會務組申請了一個「新人獎」,於是宣傳部長與小記者皆大歡喜。看了這篇小說,我才恍然大悟:有個省文化廳廳長寫了厚厚的三部曲小說榮獲全國性文學大獎,畫了幾筆國畫又榮獲全國美術大獎,其得獎過程當可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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